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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:祗為恩深便有今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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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定城,穆府偏僻的小院落內。

孩子淒厲的哭聲,傳入屋內,只聽噗通一聲。

那哭聲沈悶了下來,斷斷續續的,很快弱了下來……

秋姨娘這才明白,穆劉氏今日絕非虛張聲勢,歇斯底裏的尖叫起來:“夫人夫人,我們之間的事,你和孩子計較什麽!他才四歲,話都說不清楚,懂什麽!夫人,我……妾以後都聽你的,萬事以夫人馬首是瞻!求夫人放了金裕!”

穆劉氏輕笑了一聲:“他生為穆氏庶長孫,就不無辜。朝廷行事,還講究株連九族,我放過他?你們誰會放過我?呵?若非你們要趕盡殺絕,我何必孤註一擲?泥人還有三分土性。”

片刻後,徐嬤嬤再次進門,懷中已沒了孩子:“夫人放心,小畜生已經沈下去了。”

“不會的,你!……你、你怎麽敢?!怎麽敢?!你就不怕大人回來嗎?!大人回來了,你要如何說?!”秋姨娘雙眸有些呆滯,滿臉的不可置信。

秋姨娘幼年得父兄呵護,少年雖婚約有礙,可到底是如願以償的跟了穆長白,入了穆氏又有穆母的偏幫偏心,沒多久就為穆長白誕下兩個郎君。自此後,更是順風順水,雖有些手段,可大多都是市井學來的,極粗俗不入流,哪裏真得見過這等場面。

此時,只見她怔楞了半晌,才恍然回神,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來:“他還是個孩子!那麽小知道什麽!不管我們做過什麽都與他無關!劉錦!毒婦!你瘋了嗎?!”

穆劉氏似乎很是欣賞秋姨娘的狂亂,站起身來,輕笑,居高臨下道:“是,我早就瘋了,將大郎君拖到院子中——打死。”

穆柏成目光呆滯,落淚無聲,聽到此話,怔怔然的回過神來,惡狠狠的瞪向穆劉氏,自喉嚨中發出咕嚕嚕的聲音。

穆錢氏滿臉是淚,無聲的哽咽,搖頭連連,掙紮著朝穆柏成爬了過去,掉了一地的朱釵,淩亂的長發披散身後。

穆劉氏見此,笑得更是開心:“既然夫妻如此難舍,那你就去院中,看你夫君去死好了。”

家奴得了令,沒有半分的質疑,拖拉著兩個人朝外面走去。

秋姨娘宛若癲狂:“夫人!夫人有話好好說!有話好好說!大郎素日裏最是尊敬夫人了!從不曾對夫人有過半分不敬啊!夫人饒了他吧!就饒了他吧!!”

穆劉氏不以為然的笑道:“他要為官,必須孝敬嫡母,平日裏連母親都不叫,以夫人相稱,可見心裏也是恨我早些死。他是穆長白最得意的庶長子,大雍朝不論士族寒門,嫡庶分明,穆長白為了這個有出息的兒子,也恨透了這個‘庶’字,肯定不會讓我活著。”

“沒有沒有!!”秋姨娘搖頭連連,“妾身雖是管著後宅,也時常惹夫人生氣,但從不敢有害死夫人的心!大人對夫人雖是不聞不問,可絕無加害之心!夫人你行行好,放過大郎吧!他以後會孝敬你這個嫡母啊!他要為官啊!肯定會善待嫡母的!不然朝廷也不會用他!夫人你就行行好吧!”

穆劉氏道:“你現在求我了?呵!當初將我病重的乳母趕出家門時,我也曾求過你!你是怎麽對我的嗎?你讓那些人將我關在屋中,不許我救濟乳母!假惺惺的對穆長白說,那麽大歲數的奴仆了,病得都走不動了,我們這般的家境,還哪有榮養奴婢的?寒冬臘月!她動也不能動,怎麽扔出去的就怎麽死在了街上,可是活生生凍死的!!”

“那時,我就恨不得你們去死!去死!!你們那麽做,比拿刀子戳我的心都狠!還不如直接殺了我!你和那偽君子怎麽不直接殺了我!”

秋姨娘急聲道:“那就是個下人!夫人何至於如此!夫人若是生氣,拿我貼身的丫鬟出氣就是!大郎可不能有事啊!夫人你就行行好吧!我……妾當真沒有害死你的心啊!一點都沒有啊!夫人夫人!你就發發慈悲吧!!”

“你的大郎是人?我奶娘就不是人了嗎?那些下人就不是人了嗎?就你安秋娘一家是人嗎!可你也不想想,當初以你安家門戶,還不如一個當家的下人!你憑什麽如此猖狂!”穆劉氏冷笑連連,“你說沒有害死我的心,我可不信!你奸猾惡毒,心裏毫無底限,好在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貧家女,即便恨不得我死,可膽子太小,有一萬種想法,也不敢真刀真槍付諸於動作?!”

秋姨娘忙道:“是是是,夫人知道!我有賊心沒有賊膽啊!求夫人讓他們停下來吧!這樣下去,大郎真的會被打死的啊!!”

穆劉氏風輕雲淡的笑了笑:“可架不住穆長白有殺我之心,不然我為何要這麽做?我能活著,作甚要與你們這起子賤人共歸於盡?”

“沒有的事!大人總也讓我敬重夫人!哪裏會有害夫人之心。這些年,我對夫人多有不敬,明裏暗裏讓大人沒少給夫人氣受,大人雖是偏幫偏信,可大人也沒有殺夫人之心啊!”秋姨娘聽著外面木棍敲擊皮肉的聲音,面無人色,連聲告饒,淚如雨下,顫聲道,“夫人,你先讓外面的人停了吧!好好的人,可禁不住這樣打啊!”

穆劉氏不以為然:“你現在知道害怕了?當初你要當眾打殺我幾個心腹丫鬟的時候,風光的很,怎麽不見你害怕?你侵吞我劉氏產業,及我的嫁妝,難道就沒想到今日?”

秋姨娘急聲道:“夫人!給你給你,妾全部都還給夫人!大人敘職不過兩日就回,沒了大郎沒了金裕!大人肯定會問起來的!夫人!你可是官家的娘子,犯不著和咱們一般見識啊!”

穆劉氏輕輕的笑了起來:“是犯不著,可架不住你素日裏人賤嘴賤,把我逼急了啊。看看你被穆長白保護的多好,活得多天真,真真讓人妒忌啊!述職?呵,往年述職何嘗點兵入京?”

“穆氏偷偷養的那些私兵,還有得用的心腹家奴,幾乎全部都被帶走了。在穆長白看來,安定城乃高氏的大本營,固若金湯,不管帝京如何,此處一定不會被波及。可惜,千算萬算,不曾算到後宅的變數,不然這宅院,如何會輕而易舉的落在我的手中!”

秋姨娘呆楞當場:“什麽?!”

“你的樣子可真蠢啊。你不知道穆長白入京做什麽去了?我告訴你,他啊,去造反了。若是敗了,那就株連九族。你們和我,都得跟著一起死。若是勝了,那是從龍之功。他也會讓我立即暴斃,好扶正了你,到時候你的兩個畜生就都是嫡子。”

秋姨娘雖是吃驚,可到底還記得外面挨打的長子,忙道:“不會不會!大人不會造反的!大人對陛下忠心耿耿……為何要這般做啊,大人也不會那麽對待夫人啊!哪裏有妾室扶正的事,大人以後還要做官的啊!”

“對陛下忠心耿耿?呵,陛下知道他穆長白是誰?他不過是高氏養得一條狗!”穆劉氏俯下身來,輕聲道,“士族和講究的人家,自然做不出扶妾為妻的爛事兒。可穆長白深受高氏信任,高太尉後宅亂成那般,定不在意這些。那日,我可是親耳聽見穆長白與心腹幕僚商議,事成之後,讓庶長子變成嫡長子,還能冤枉他不成!”

“夫人肯定是聽錯了!這般的大事,我毫不知情,哪裏會被夫人輕易聽到!你看看,我什麽都不知道,大人是入京述職,哪裏會是造反,造誰的反?夫人快饒了大郎吧!”秋姨娘大哭了起來,“夫人!我求求你了!你行行好!再打下去,大郎真的會死啊!求你放過大郎吧!他也是您的兒子啊!他以後肯定會恭恭敬敬的叫您母親的!”

穆劉氏大笑了起來,咬牙道:“晚了,穆長白要害死我……不,穆長白要造反的時候,這些就註定了!狼心狗肺的東西!吞了我劉氏一切尚不算,還要將人趕盡殺絕,我劉錦窩囊了半生,受盡嘲笑奚落,今日才能挺直了腰板,即便是死,都不會再彎下來了!”

片刻之後,門外的仗刑停了。

年老的家奴將了無生氣的人拖到了門前,火把之下,穆柏成已成了血人。

“大郎?……大郎你應娘一聲,大郎?大郎啊!——劉錦!你不得好死啊!!劉錦你這個毒婦,你詛咒你!詛咒你下地獄!”秋姨娘整個人都癲狂了起來,撕扯著朝穆劉氏撲去未過,又掙紮著朝穆柏成的屍身爬去,側臉被地面磨得鮮血淋淋,只可惜按住他的家奴,冷漠到了不近人情,即便她用盡全力,竟是不能撼動分毫。

穆劉氏似乎也被穆柏成的滿是鮮血的屍身震懾了,好半晌才回過神來,側目望向靈堂上劉威夫婦的牌位,神經質的笑了一聲:“下地獄才好,最少碰不見我爹娘了,不然他們知道我活活如此窩囊憋屈,該多傷心?爹若知道了前因後果,又該有多自責?”

秋姨娘咬牙切齒,尖叫道:“你這樣的毒婦!畜生都不如!那配有好命!你活該!你活該!你怎麽不死!”

穆劉氏低低的笑了起來:“我是沒有我娘的好命,不然也不會在十四歲的上元節被掠走,我父親如此謹慎,不管如何掩人耳目,終是掩耳盜鈴。十日後我再回家,也成了不明不白的人。”

“高不成低不就的,蹉跎了下來。不然,何至於二十歲都不曾出嫁……我乃劉氏獨女,若好好的,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,過安安生生的日子,該多好!”

徐嬤嬤輕聲撫慰道:“娘子快別想這些,不管以前如何,現在這些賤人,還不是任憑您拿捏。老爺夫人若知道這些人這般待你,也不會放過他們的。”

穆劉氏走至靈位前,拿下劉威與劉氏的牌位,擦拭了一下,放在備好的花布上:“黎叔,什麽時辰了?”

屋內的家奴雖不多,但都是有些年歲的了,最年輕的只怕也快四十了。

黎叔年紀最大,已是滿頭白發的,也是這十多人的頭目。他的看了一眼門外,低聲道:“子夜剛過,離約定開角門的時間,還有半個時辰。”

雖是賄賂了守城門的兵將,等時間一到,便可離開安定城,只因暫居之地不遠。穆劉氏到底心裏沒有底氣,怕穆長白造反成功的秋後算賬,也怕造反不成朝廷的追捕。

穆劉氏長出了一口氣,將兩人的牌位包裹好:“嬤嬤,咱們的東西都送出去了嗎?”

徐嬤嬤笑道:“娘子放心,都安置好了。”

這些年,穆劉氏所有的心腹奴仆,不是被秋姨娘尋借口打殺了,就是被趕出穆府,即便當初穆府的老人,也沒人敢與穆夫人親近的。這全府上下,誰不知穆夫人活成了孤家寡人。

那些新進的奴仆,各個以安氏母子馬首是瞻,不折磨克扣穆劉氏,已算是有良心了。穆劉氏周圍所用之人,也全部都是秋姨娘安排的,徐嬤嬤能活在現在,也全憑當初在針線房裏做活,看似與穆劉氏沒有多親近罷了。

秋姨娘還在望著穆柏成的屍身發呆,驟然被人拽了起來,綁在了靈堂上的柱子上,與拖進來已有些神志不清的穆錢氏牢牢的綁在了一起。

徐嬤嬤拉著穆劉氏朝後面站了站,輕聲道:“娘子不要站那麽近,省得一會火油沾上了腳。”

穆劉氏攥住了徐嬤嬤的手腕,啞聲道:“嬤嬤與黎叔跟著我受苦多年,卻不能安享晚年,是我的罪過。”

黎叔似是不善言語,眼眸微動,一時沒有接話。

徐嬤嬤拂過穆劉氏鬢角的白發,渾濁的眼中似有水光閃過:“娘子還是良善,老奴半生蹉跎宮中,眼前這些人的下場,不算什麽。若非當年夫人路過亂葬崗上救了老奴一命,又尋醫問藥,老奴又哪能茍活至今?夫人臨去前,將娘子托付給了老奴……可老奴無用啊!眼睜睜的看著娘子受苦多年,萬般手段,終是抵不過那人是您的夫君。”

“娘子無須自責,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,若咱們不先出手,造反不成咱們要陪葬,造反成了那畜生回來,第一個要害死的還是娘子,咱們做這些也不過為了自保罷了。”

黎叔年輕時該是經歷過戰場,但左腳稍微有些跛,受傷後不但不曾被劉威所棄,更是被當成私兵教頭,榮養了起來,教導劉氏私下豢養為數不多的私兵。這不到二十人該是劉威留給穆劉氏的後手,穆長白並不知情,或是即便知情,也不會將二十多個老弱病殘當做一回事。

如今黎叔的目光裏,還有年輕時的冷酷,他看了一眼掙紮不休的秋姨娘婆媳,不聲不響的將穆柏成的屍身扔了過去,隨後就有年輕些的家奴將火油潑在三人身上。

徐嬤嬤攙扶著穆劉氏走了出來,回眸瞥了眼滿眸驚恐,還在掙紮尖叫的秋姨娘,嘴角噙著一抹極為冷酷的淺笑:“賤婦,也有今日。”

整座院落布滿了火油的味道,徐嬤嬤看了眼黎叔:“我們去前面等你,你可要將此地燒幹凈,一點都別給那姓穆的留下。”

黎叔抿了抿唇:“放心,牢中的穆志成……”

徐嬤嬤冷笑一聲:“斬草除根,我年輕時就懂。咱們留著那些地契莊園也無用,牢裏該買通的人早買通了,他也活不過今夜!”

夜半時分,安定城穆府驟然起火,當幾處火苗連成一片火海,整座宅院依舊無聲無息湮滅在徹夜也不曾撲滅的大火裏……

這夜安定城側門,開了一條縫,二十多人漏液出城,自此不知所蹤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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